文/许小然
入了个怀表。
具体年份不知道,只知道是苏联的,是当时为纪念斯大林的限量发行的版本,表盖镀银,外壳正面镌刻斯大林头像,反面是一系列不认识的俄文字母,一个小小的五角星,一个年份,
-
表盘上镌刻着对称的花纹,其形状有点像现在的俄罗斯国徽。
秒针脱落,在表内散落着。
我深知这东西的年纪比我大,略带敬意地拧上发条,看不见的机芯在表盘下面看不见的地方滴答作响,像是颗衰老却健硕的机械心脏。
秒针影响到了其他指针,使得它时不时的有了时差,除此之外,还算精准,所以第二天,我决定去修表。
第一家选择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店,土墙,一个老太太干的是配钥匙的活,
“您好,修表。”
“诶,你好,什么事?”
“嗯,秒针掉了,希望您能给安上。”
“我……看看?手表?”老太太从配匙机旁走来,引我到屋子边缘亮光地方,带上老花镜,“哦,怀表啊,你放这吧,等他回来给你看看。……你5点来就成。”
“诶好。”
5点,我准时过去,随着走向那家店,在一定距离外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正在洗手,估计是老太太的老伴。他看着我走过来赶紧甩甩手上的水,问询般的看着我,
“呃……您好。刚在您这放了块表……”
“哦!是你啊!对不起啊,我这修不了机械表。”老头笑着回答,老太太也赶紧赔礼:“对不起啊,刚才没发现是机械表。”
“呃……那……哪能修呢?”
问到了地点,我来到第二家店。在这个现代化的钟表店,一个相对年轻,大约30岁的女人看着我,说话直截了当,
“您好,请问能修机械表么?”
“什么事?”
“秒针掉里面了,影响了其他针的走动,希望您能摘出来,最好能安回去。”
她拿去看了看,很直白的说修不了,和这个现代化的钟表店一样了断,我问怎么了,她解释说这是怎样怎样的表,没法开。我谢过,然后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,径直的就走向了2米外的另一个店,另一个说话有口音,感觉稍朴实些的女人。她麻利的打开后盖,看了看机芯,谈话内容大致同上,然后她试图按回去后盖,没成功。
“诶?彻底不走了?”她讶异。
“没啊,走的准着呢,就是那个秒针影响。”我没过脑子。
“我知道哪能修,你去阳光商厦那块,好伦哥旁边有个铺子,老师傅,我老公,他能修。”
“这个后盖……就不安了?”
“没事,反正一会他也得打开。”
在夕阳下,我身形如剪影,风衣旖旎,走向不算近的那个老铺子,
然后我发现,怀表停摆了,
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停的。
然后就到了,店面名曰“谦信钟表店”,一进去,风格略变,一个中年男人在桌前灯前忙碌,我说,
“修表。”
然后我至今替我的怀表感谢他,他为这个怀表,以及这个怀表背后不为我所知的短暂历史带来的新的生命。
他打开后盖,看到机芯,铜色,简约,只一眼,
“苏联的表?”
我愣,“嗯。”
他说他原来是北京手表厂的工人,我说嗯。他说这表停了,我说不知道,上午还走着。他说不要把表给不懂的人修,他们乱动,会给后续的维修带来麻烦。然后他发现,摆尖被人卡了个螺丝,他用极细小的镊子拈出来,然后手表立即恢复了生机。
“哦,这里卡住了。”
“现在就好了?”
“是,不过,这应该是故意的。”
我一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。过了一会,他又说,在钟表的老规矩里,要是客人有该给的钱没给,就故意给他的表弄成坏的,这样在继续的维修里,就得多花点钱。我没反驳,莫不是我不懂这圈子里的水深,触了规矩?
他说,苏联的表,做工都简单粗糙,因为他们不重视这个。我说是,他们重视重工业嘛。他说,这是在德国战败后,一些工程师什么的逃到苏联,然后把技术带了过去,但是,有一点,苏联的表用的这个钢,都是相当好的。他说这其实是个小问题,无非是把这个脱出来的秒针放回去,然后缩管,卡住秒针而已。他说,这个秒针会掉是因为,你看,这个表盘在表身上不稳,它逛荡,老动老动,就把这个不在圆心的指针抬出来了。他拈出表盘,手工调整,很硬,不好调。他说,诶,这钢,真好。他说瑞士那边的表装饰都很精美,指针会烧蓝,不过你看这个针,全钢。
他说,原来,就前几年,你到什么水柳树,什么什么地方,都能看到摊儿,有这种老表,后来,这不,又有钱的,把这些货都包了,你们都别摆摊了,我全收,这不,原来还老有人砍价,有人稳价收,当然就全给了,现在没摊儿了。他说,现在市场不好,甭说那些个有牌的,就连个上海,都敢卖一百五。
我故意的多说了些老北京的胡同串子话,他高兴。
他说,这个表蒙子,用的是原来的亚克力板,你要不换一个玻璃的?我问多少,他说玻璃蒙子50.
他说,修表得有专业仪器,与时俱进,你看——说着,拿着怀表放在一个机器上,机器随即发出发条的声音,显示出以现在的频率每天会快或慢多少秒。他说,他的朋友前段时间收了个怀表,花了但回国后发现点毛病,在我这修,又得,这就凑一万了——说着,拿出怀表给我看,给我展示机芯,真是漂亮。古董银器是有银标的,那个表壳是银的,链子也是银的,表盘上不同零件有着不同的银标,链子上每个链结都有银标。
他说,他前几天见到过一个类似的表,好像就是一样,上海来的,摆尖断了,那就不好修一些。
他说这些的时候,我无意间撇到店里有个毛笔写的“谦信钟表店”,还有很多红戳。我不会评价书法,但是只觉得这几个字写的不华丽,让人感到古朴。他说这些的时候,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,他带着一丝遥远的微笑,这微笑联系着我出生之前的故事,我所不知道但感兴趣的一切。
夕阳西下,天色转暗。终于,在盖上了后盖之后,他又反复擦拭,扣上了玻璃的表蒙。
我留意到旁边的价目表,价格大抵在以上,还只是手工费。上千的也大有,
然后他说,
“清理,检查,调表加上换表蒙子,一共一百。”
光表蒙子就要50。
临走前,他说,给你个小袋儿,你把原来的这个表蒙子带走,万一以后有用呢。他说,那有名片,给你一张吧,以后有事,再联系我。
谢过,我走。
晚饭时间,我拿出名片。
国家级钟表高级维修技师(一级技能)
国家级计时仪器仪表装配技师
原北京手表厂有限公司返修表维修技师
我心里有话却不知道是什么,翻过来又看到一句话。
“冯大师从事钟表维修工作近30年,”
……
“ЗапобедунадГерманиейвВеликойОтечественнойвойне—гг.(为了纪念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战胜德国(-)。)”
“нашеделоправое,Мыпобедили.(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,我们胜利了。)”